杀手

影评

年份:2023  地区:美国  类型:动作 

杀手影评 - 假戏真做


20世纪60年代,作为《纽约客》特约撰稿人的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创造出“平庸之恶”(the banality of evil)这一说法,然而,在这之前,一些热门电影和小说就已经通过杀手的角色体现了这一说法。

『这些作品往往将杀手描绘成看似普通、无特别之处的人,但他们实际上却能犯下令人震惊的恶行。这种反差使得“平庸之恶”这一说法更加引人深思,它揭示了人性中潜在的恶,以及社会环境对个体行为的影响。通过杀手的角色,这些作品探讨了恶的本质、道德的模糊性,以及个体在复杂社会结构中的选择和责任。』

在经典的犯罪电影中,如《合约杀手》(This Gun for Hire,1942)和《合约谋杀案》(Murder by Contract,1959),职业杀手就像政治电影中的纳粹一样,是抽象邪恶的象征。在海明威1927年发表的短篇小说《杀手》中,那位被雇用的枪手在被问及“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时,回答的是“没有为什么”,这一角色与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守卫对囚犯普里莫·莱维所说的“这里没有为什么”形成了原始的对应。电影制作者往往倾向于接受而非填补故事中的空白或不确定性。因此,就像电影中的纳粹角色一样,除了少有例外,职业杀手变得空洞乏味。

『 在电影制作中,空白或不确定性可以是一种有力的叙事工具。它们可以激发观众的想象力,促使观众主动参与到故事的构建中来,从而增加观影的沉浸感和深度。 』

理查德·林克莱特(Richard Linklater)的新电影《职业杀手》(Hit Man)的一个主要优点是,它没有职业杀手。相反,这部电影是以一个扮演职业杀手的角色为中心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一名演员,尽管他的伪装与娱乐无关。林克莱特巧妙地利用了观众对“职业杀手”这一角色的先入为主观念,通过角色的扮演和伪装,揭示了人们是如何被表象和幻觉所迷惑,以及这种迷惑如何影响我们的认知和情感。他并没有简单地描绘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而是通过角色的内心挣扎、情感纠葛和身份认同的困惑,展现了人性的复杂性和多面性。他没有直接展示暴力的血腥和残忍,而是通过对话、角色之间的互动和情节的推进,让观众在轻松幽默的氛围中感受到暴力的存在和影响。而且,在这部影片中,林克莱特不仅巧妙地融合了暴力与幻想的元素,还加入了浪漫的元素,使得整部电影在保持深刻主题的同时,也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

《职业杀手》是基于一则真实故事改编的:2001年,Skip Hollandsworth 曾在《得克萨斯月刊》(Texas Monthly)上于发表过一篇报道,其中提到,1989年,休斯顿一位叫加里·约翰逊(Gary Johnson)的教授开始与当地警方进行某种特殊的合作。在这部电影中,故事背景被更新到了当下,并搬到了新奥尔良。加里(由格伦·鲍威尔饰演,他还与林克莱特共同编写了剧本)是一位性格开朗、有点书呆子气的三十多岁的哲学与心理学教授,他喜欢养猫、观鸟,还喜欢摆弄电子产品,也许警察局正是因为他对电子和数字事物的天赋,所以聘请他协助操作监视设备。在一次诱捕行动中,为了逮捕一名试图雇用杀手的人,两名警官告知加里,原本应该扮演杀手的警察刚刚因为行为不端而被停职,他们匆忙地要求加里代替他。

与潜在客户会面时,加里立刻对欺骗行为感到高兴,他在旁白中用讽刺的语气表示,这是由于他对“人类意识和行为的永恒奥秘”有一种专业的痴迷。他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学得很快的人,巧妙地调整了自己的“杀人”方式以赢得目标人物的信任。他告诫自己要“像杀手一样思考”,并以惊人的效果模仿了一名杀手。加里的警察同事们在车上听着,对他变成一个凶恶的罪犯感到惊讶,他能够用复杂且荒谬、可怕的描述来取悦目标人物,说着他打算如何处理尸体。

这段长达七分钟的场景,通过鲍威尔专注的热情所激发的轻松自如的精湛技艺,展现了加里即兴创作的个性。这次经历在加里的生活中将迅速发挥关键作用。这位教授兼职做卧底工作,一位警长表示,他的定罪率比前任更高。加里被心理操纵的力量所震撼,同时也被他内心长期压抑的众多情感所唤醒。他在YouTube上学习口音和化妆技巧,使用临时纹身,给牙齿染色,制作假伤疤,戴上假发,以创造出独特的个性——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东欧人、一个保守的商人、一个喜欢打靶射击的乡下人——他认为这些个性会让嫌疑人放松警惕,更容易开口。

然后,一个错误发生了,但却又异常正确。加里去了一家餐馆,遇到了一个名叫麦迪逊·菲格罗亚·马斯特斯(阿德里亚·阿霍纳饰)的女人,她想付钱让他杀死那个虐待自己的丈夫。在查看了麦迪逊的社交媒体资料和警察记录之后,加里决定梳理他散乱的头发,并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名叫罗恩的潇洒迷人的男子。但是,加里对麦迪逊一见钟情,在一段紧张而精心设计的调情场景中,他们的会面迅速变得像是一场约会。如果麦迪逊同意进行交易,她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命运。因此,加里——或者更确切地说,罗恩——说服她不要雇用自己。尽管他的警察局同事们听得一头雾水,但他们还是被他所塑造的这个迷人角色所折服。当麦迪逊给“罗恩”发短信要求真正的约会时,加里无法抗拒,他们很快成为一对情侣,尽管他们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界限。麦迪逊认为她的新男友是一名杀手,他可能会小心翼翼地区分自己的职业和生活并保持低调,而加里则乐于扮演这个自信满满的角色(甚至他的学生们也注意到了他性格上的变化)。但城市街道上充满了巧合,当加里被发现和麦迪逊在一起时,引起了怀疑。当麦迪逊的丈夫被发现死亡时,这种联系变得更加危险。

林克莱特的导演手法让《职业杀手》这部电影既紧凑又充满爵士乐感,鲍威尔的表演中那股欢快的力量也是如此。加里自嘲的个性在旁白中表现得尤为鲜明,这些旁白是他对观众说的,他在其中即兴发挥,谈论了执法机构的怪癖、他那些犯罪客户的心理、他学术沉思的方方面面,以及他处境的特殊性:他是诱饵还是猎物?(“我正和一个人发生性关系,而这个人显然有能力让人杀掉他的情人”,他反思道。)阿霍纳生动地传达了一个幸存者的绝望和一个浪漫冒险家的冲动,他与鲍威尔在节奏上、动作上乃至策略上都很合拍,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而强烈的化学反应。鲍威尔和导演林克莱特都是得克萨斯州人,鲍威尔出演过林克莱特那部半自传体喜剧《各有少年时》(Everybody Wants Some!!,2016),饰演一个趾高气扬、体格健壮且擅长高谈阔论的知识分子。在《职业杀手》这部电影中,林克莱特再次赋予了鲍威尔两个特点——口若悬河的高谈阔论和虚张声势。但这次,他巧妙地将这些特质之间的不太可能的联系作为了电影的主题。

《职业杀手》这部电影主要围绕着加里扮演的罗恩这一角色如何逐渐威胁到他的自我身份这一主题展开。在电影的开篇,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戏剧性场景揭示了加里为何会如此热衷于模仿他人。在教授一堂关于“个性、自我与意识”的课程时,他注意到教室后面坐着一位访客——他的前妻艾丽西娅(莫莉·伯纳德饰)。课后,他们进行了交谈,很明显他们之间仍然保持着深厚的友谊。然而,谈话中也透露出一些微妙的迹象,暗示了她结束婚姻的原因可能与他缺乏情感连接有关。在看似友善的外表下,他显得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漠,沉迷于那些略显怪异的反思之中,带着一种书呆子的气质(在某一刻,他甚至提到,过度思考也让他在床上变得有些笨拙)。然而,在与艾丽西娅进行的那场略带苦涩却又充满思考的亲密交谈中,她向他提及了一项新的研究,该研究表明,在稍加指导下,人们可以迅速且显著地改变自己的个性。谈话中充满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即将把麦迪逊和加里联系在一起的是一种反常的情爱关系——一个女人想要杀死她的丈夫,而她希望这个男人能让她的丈夫死。

当加里假扮成罗恩与麦迪逊在一起时,不禁让人想起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电影《迷魂记》。在《迷魂记》中,詹姆斯·斯图尔特饰演一名退役警探,他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女人,但这个女人其实是犯罪计划的一部分,在发现她的骗局后,他仍然对她所创造的幻象念念不忘。在《职业杀手》中,林克莱特和鲍威尔颠覆了这一观念,加里创造了一个角色,这个角色不仅仅吸引了他所爱的女人,而且通过他的伪装,他还释放了自己长久以来被压抑的阳刚之气。这场多层欺骗的游戏在一个滑稽而又紧张激烈的场景中达到了高潮,加里将手机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用途,试图转移人们对这段秘密关系的怀疑,并使其免受法律制裁。

《职业杀手》以一种看似吸引人的速度推进,但同样也因此而仓促地略过了加里的表演转换和背景故事,省略了一些可以加深其角色深度的细节(例如,现实中的加里于2022年去世,他曾是一名越战老兵)。而且,在急于收尾的过程中,电影的结局落入了俗套;接近尾声时,剧本将模仿导致的身份接管推向了荒谬至极的地步。然而,这一刻也具有象征意义,其象征意义远远超出了环境的邪恶概念,揭示了激烈性关系所包含的鲁莽激情以及浪漫关系所带来的危险脆弱性。作为长期以来多类型影片的大师,林克莱特最为人所称道的或许就是他的浪漫剧情片“爱在”三部曲了,这些影片通过对话巧妙地构建了主角们的吸引力;而《职业杀手》中的对话则传达了欲望的扭曲与愤怒,使这部影片成为一则内容充实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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